【南北组】【时岁行年】一梦

忘了这边,也发一下好了。

是时岁行年的参本文,现在本子完售了,补个番外感谢大家支持~

字数1w3+,一篇放完,可能会有点长?


 

#01

雪已经不留情面地连着下了一周,丝毫不顾及像我这样怕冷的妖怪。天地间白成一片,脚踩在半化的积雪上,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一阵阵传来。

我裹紧围巾,想念着家里的壁炉和浴缸,急急往回赶,只是我刚进家门坐下,便有一冰凉的物事架在脖子上。

“别动。”耳边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我刚想回身看看却又被提醒:“桃木剑。”

我慢慢开口问:“你是战氏族人?”

主人被我一口道破了身份,桃木剑的力道忽地一松,我拧身逃脱。看到持剑少女那一头白发时,我才真正敢肯定我刚刚抛出口的猜想。而她此刻虽脸上没什么表情,桃木剑却还持在方才的位置忘了放下。

“我只是鼻子比较好,记住了你家世代沿用的熏香气味而已。”我放松下来,走到沙发坐下,拆开包饼干,“饿不饿,来一块?”

“不怕?”她依旧持剑,眉毛紧紧拧着。

“以你们家的本事,想除我还用得着这么麻烦?趁我不备,一张符箓就够了吧,还用得着费劲周折在这儿动手?”我冲她笑笑,既然不是要杀我,那么潜入我家又拿性命威胁我的可能性就只剩一种,我继续说下去。

“你爸妈有没有教过你,有求于人时要礼貌一些啊,小朋友?”

她收起了剑,忽然冲我深深行一大礼:“事出有因。”

“什么事情,先说说看。”我把饼干扔进嘴里。“还有,你叫什么啊。”

“战音。”她又凝重地开口:“您会不会控梦?”年轻的脸上写满十二万分的焦急和恐惧。

“我不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控梦的。但到底是什么事,需要你来找我这个妖怪,还要让我动用控梦这般危险的术法?”我有些疑惑也有些好奇,天师向来高傲,能让战音放下身段来找我帮忙,究竟是什么要紧事?

“危险?”战音反问。

我抬头要开口,不经意直直对上她双眼,眼前忽然一花,晕眩感让我移开目光。

“要是不危险,控梦怎么会被列入我族中秘法,只许族长研习?换句话说,侵入他人梦境,相当于修改了精神与记忆,这难度与成功机率,小天师你不会不明白吧?”说完这话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微微颤抖。想吃块饼干掩饰下,却发现袋子已经空掉。

“你试过吗?”她继续追问。

“没有。只是照我梦貘族中记载,这术法极其危险,九死一生。”我如实回答。

战音默不作声,挥手在四方下了结界。我屏息等待。

“五色石。”

 

五色石!纵我再不谙世事也是清楚的,那五色石相传是女娲补天后将余料炼化而成,于洪荒之中吸纳天地灵气。妖界相传,若能将其炼化,则能得至上力量。六界中有不少人执着于寻找五色石,只是向来没听说过谁真能成功,久而久之大家也将这块神石当作了传闻……慢着,五色石跟她什么关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前些年在妖界听到的传闻忽然窜入脑中,我试探着开口。

“早就听说五色石被天师家族严加看护,看来是真的了?那五色石是不是被藏在了哪个倒霉鬼的梦里,需要我用控梦把它带出来?”

战音轻轻点头,“那人似乎要炼化五色石,只是梦中世界自成天地,我无法干扰。”

 “哦——看来你没有尽责啊。”我平静地开口:“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在意的事不多,五色石并不在其中。

“如果被炼化……”战音手指窗外肆虐的风雪:“不会停。”

我倒抽一口冷气。五色石被炼化的后果,恐怕不只风雪大作这么简单。我的确不在意五色石,却不得不在意我想保护的人会生活在怎样的世间。

我还在犹豫,却见她起来不声不响地深深鞠了一躬。我一抬头看见她眼里泛起的水光,心里有一丝抽痛。这种不顾一切也要做成一件事的目光,何其熟悉。

“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

战音掏出手机给我看,虽然只有一个并不清晰的红衣背影,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谁。那是我从未告诉任何人,始终埋在心底的执念,是我不顾所有人劝阻执意离开妖界的理由。

她看着我:“只要你帮我,我就帮你找到她。”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还以为你们天师都是与世隔绝的老古板呢,竟然也用手机啊。”

战音沉静如水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不为我勉强的打趣所动一分。

“……我帮你。另外,我开始好奇你到底有多了解我了,小天师。”

 

我叫洛天依,是梦貘一族族长。梦貘一族虽为妖,可千百年间不曾害人。我们只以人间噩梦为食,故而也被认作祥瑞之兆。那些被我们吞噬的噩梦是人类心底埋藏最深的忧虑与恐惧,我们在将噩梦转化为妖力时,也会清清楚楚的看到梦中的场景:勾心斗角,走投无路,妻离子散……诸多天灾人祸,是梦貘一族乃至整个妖界都断然不会有的景象。而在分选梦境时,我也见遍了寄托了期待向往、蕴蓄着倾慕痴恋的美梦,被人类的美好感情拨动过心弦。

我也常常做梦,而我的梦境却不似人类的梦如此多变又不可捉摸。时间一长,我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孕育出这么多的绝望和希望,到底是什么让这些人们能够从痛苦中获得力量,又是什么让他们在喜悦中流下泪水。

我本就不与族人们过多往来,接过这位子只是无奈之举,索性将族中事务扔给长老们,自己来了人界。我有许多问题,需要这个矛盾又复杂的地方给我答案。

在人界我一直小心谨慎掩盖身份,这数十年间识破我身份的,战音是第一个。而她所托过重,逼得我给族中长老寄回一封信,上书若我十日之内没有音讯便请他们另择族长云云,施展控梦这样的术法,我没有多少把握。

这任族长是我,而上任族长乐正绫,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师长,也是我的恋人、我在这世间唯一在意的人。可我自她两百年前赴一场需施控梦之术的邀约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她留给我的,只有一张薄薄信笺,白纸黑字地写着我是下一任梦貘族长。我不知道她为何选我来做族长,却在写下措辞与她别无二致的信后,被脑中奔突的回忆撞得痛苦无比。仿佛命运故意同我们开玩笑,造了一个无解的循环困住我与她。

她消失后,我不顾所有人劝阻,疯了一样地翻遍妖界与人间,却半分讯息都寻不来。我花了几百年才按捺下心中藤蔓般向上攀的思念,试着习惯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却还是被战音那张照片里的红衣身影破了故作平静从容的伪装。相处近千年,没人比我更熟悉那个人,我有信心从人海中一眼辨出她,也有信心凭一个背影认定那就是她。

其实我总模模糊糊地在想,可侵入梦境的术法不止控梦一种,战音为何找上我来,这个小天师知不知道她拍下的红衣女子是谁,又为何偏偏知道那就是我的软肋,我不相信这是巧合,可思念不许我继续理智下去。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乐正绫的消息,纵使是陷阱是深渊,我也要去探她的踪迹。

 

#02

雪仍然在下,战音频繁地冒雪前来,与我商讨如何夺回五色石,我们二人心里都没有多少底,却又都平静得如同胜券在握。

“我已经按你所说,把那人的梦息收了一丝来。”她进门就单刀直入地开口,鼻头微微发红,围巾上还有残留的雪花。

“你这才多大,家里人放心吗?”我忽然有些心疼这个承受了过多的小姑娘。

“我没有家人了。”冷冷说完,还没来得及等我为自己的不择话题道歉,战音就解开了她马尾上的发带。身边突然爆发出一阵灵力的波动,她正视着我,双眸中阴阳鱼往复游走。

“……阴阳眼?”阴阳眼好处颇多,只是力量过于霸道,非常人所能承受。战音应是用发带封印了自己来抑制阴阳眼的反噬,故而平日显不出征象来。

“你的阴阳之术练到了几层?”我问战音。

她淡淡开口,“九层。”

我心里暗惊,阴阳之术的难度远超世间任何术法,战音看来不过十六七岁,竟能练到第九层。

“现在该相信我了。”她把发带缠在手上,眸中光华大盛,我只看了一眼便由衷地畏惧,担心她的情绪也慢慢散去。

“好,到时候有劳你为我护法。满月之日最合适。”

 

满月悬在窗外,这是一月中灵力最充沛的一日。我念动咒语,以梦息为引潜入那个未知的梦境,心底猛然腾上一股酸涩的迷茫。

藏匿五色石的梦一片混沌,天地皆无型。我抛开杂思,闭上双眼感应着五色石的方位,勉力忽视脑中飞掠过无数个破碎的词句,飞身前行。

我从还是个小妖怪的时候就意识到,但凡我梦见的,都会成真。我梦见过很多事,鸡毛蒜皮如偷吃被抓,无厘头如被路边小童讹作长姐,都一一应验。而梦见最多的人,就是昨晚在我梦中出现的人。我不敢再想昨夜的梦境,而褪了色的匆忙和惊惶却顺着记忆上溯而来,紧紧缠在身上。

身遭突然下起鹅毛大雪,我有些恍惚,想起一些与她有关的往事。

“绫。”舌尖点过上颚,我迟缓地念她的名字,字尾拖长得如同叹息。思念再也不肯安分守己,枯萎的藤蔓又一次疯长,缠绕我,窒息我。

远方慢慢出现一片模糊的光华,映出一个同样模糊的身影。我停在原地,不敢再向前一步。而那个身影在视野中逐渐放大,终于变成了拥住我的红衣女子。我被她的双臂锢得动弹不得,舌头也冻僵一般地不听使唤。

“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那些攒了很久不肯示人的眼泪,一下子全都为她奔涌。

“别怕,我在这儿呢。”她搂我搂得更紧,脸埋在我颈窝里,轻轻呢喃着曾经念过无数次的话,我几乎要融化在这份熟悉的安全感里。

“这么多年你到底去哪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我有多痛苦,我有多想再见到你,我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我说不下去,生怕委屈出口就变成指责。

她松开我,认真地开口:“我知道,所以我不会再离开你了。”那双温柔的眼睛里盛满我难看的哭脸,我开始想她有没有在我的眼中看到自己。

“那我不要当族长了,这个位子我只是替你占着,现在还给你。”

“我们院子外面那棵梅树长得很高了,我酿了很多梅酒给你留着。”

“还有还有,我在人界买了房子,你不想在妖界的话我们就一起住在那,又安静又舒服。”

……

我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那些我在深夜低声托风和云捎给她的话竟然被我亲口送到她耳朵里,天知道我有多开心。我一下子又变成当年围着她打转的小孩子,想把自己的全世界都说给她听,拿给她看。

太好了,太好了,我找到最重要的人了。

那片流转的彩光忽然暗下去,乐正绫松开我转过身去,我站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那是什么?”

“五色石。”

 

兴奋为经,喜悦作纬,她的声音在其间穿梭,织成一张把我从头兜住的陌生。被我刻意压下的疑惑像扔进火锅里的丸子,此刻熟透了,争先恐后地浮上来。我松开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因见到她而获得的温暖泄洪一般流失,血液倒流回心脏,寒冷开始啃噬我。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一字一顿地问乐正绫,声音陌生得不像我自己。

“五色石是你抢走的吗?”

战音手机中照片里那张模糊的背影浮上脑海,就算小天师没告诉我,我此刻也知道了那张照片应是五色石被掳走时拍下的。断掉的思绪猛然重连,被忽视的细节拼凑出真相。

乐正绫没有反应,淡淡看着我。看习惯了她面上的笑意,我一下子有些害怕,然而还是控制不住地继续问下去。

“为什么要打五色石的主意?”

“为了你。”她别开眼睛,看着虚空。

“为了我?我不信。那为什么一点音讯都不给我,为什么不回来见我,你这么多年到底都去哪了?我不信,我不信,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好不好,好不好……”

我冲动又绝望。而她眼神里闪烁着复杂的光,像从前讲故事吊我胃口时那样问我,尾音稍稍上扬。

“你猜?”

既然她不给我答案,我也就不想再问下去。我提身向光芒冲去。眼泪还残留在腮边,几乎要凝结成冰。

我从不知道她对力量有如此强烈的渴望,也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拥有这样大的野心。或许是我们分开后,或许更早……见到五色石要被她炼化,我不为天下苍生伤心,却只觉得这份陌生令我难过得快要崩溃。

为了力量就为了力量,想要变强就想要变强,何苦扯出一面为了我的幌子。她以为这样我就会感动吗?!

虽然早就知道五色石被炼化的后果绝不止战音所说的风雪不休那样简单,但当我真正到达五色石旁时,那份澎湃得几乎要撕裂梦境的力量波动却令我知道,自己低估了这块创世遗物的神通。如果五色石就此形消,六界动摇都不算杞人忧天。

要阻止绫的念头从心里一冲而起。

我一边笑自己果然还是做不到对世间漠不关心,一边念动新学来的咒文,并非是要破除五色石的炼化阵,而是要呼唤另一个人来。用控梦之法的确能让我潜入并改变梦境,但我们梦貘的术法只针对梦,五色石是梦外之物,我无能为力。

梦境的天空突然被粗暴地撕开一个口子,翻滚着的乌云衬托出少女身形。白衣白发,战音缓缓落地,手中一把桃木剑流转金色光华,映在她的眸子里,恍然有几分仙家气度。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她此刻已借助阴阳眼之力化为灵体,只需我为她打开通路,就能进入梦境。

见她高举起剑,我心里松弛下去,等待着她力挽狂澜。而下一秒,锥心的痛就从胸口传来。

我的思维被疼痛压住,只是机械地摸一摸自己的心口,觉得温热又黏腻,有什么东西奔流而去,从我身上抽离。乐正绫匆匆忙忙奔过来把我护在身后给我疗伤,妖力在体内游走,所过之处皆是一片温热,仿佛连心伤都被熨平。

可我还无法理解、也无法原谅她炼化五色石之举,仍堵在心头的难过与疏远让我想使劲甩开她正为我疗伤的手,付诸行动时却变成了温柔的推拒,甚至有些软弱。

一边是进入梦境后二话不说向我心口捅剑的昔日伙伴,一边是不顾后果执意要炼化五色石的旧时恋人,我站在梦境的风雪中,猛地发觉自己身边谁也没有。我又变成了千年前将要冻死在路边的小妖怪,希望看不到,绝望也说不出。

战音飞身而起劈向天空,彩光水一般地分开、消散,漫天星辰瑟缩地冒出头来。我心里暗自惊叹,这个年轻女孩子身体里究竟有多大的神通,连炼化五色石这样想来坚固无比的法阵都抵不过她一剑。

她环顾四周,目光突然锁在我身上,又提着剑慢慢走过来,我毫不畏惧地迎上她冰冷冷的眸子。

不承想她又是一剑狠狠刺来。我勉力躲开,在剑锋擦过胳臂的瞬间冲她喊道:“为什么?!”满心的错愕与迷惑压下来,我有些喘不上气。

“为什么?战家祖训,妖有恶,魔无善,见妖可不除,见魔则必诛。”她视线在别的方向停留片刻,忽然收了剑,“你不是妖族的梦貘,而是魔界的梦魔。”

我简直要笑出声来,我自幼在妖界长大,用的是妖族的术法,做的是梦貘的族长,连魔界都没踏入过,怎么会是魔。魔族一百岁就算成年,我是三百年才凝出内丹。再者,寻常魔族到了我这个岁数早已因魔气反噬而心智皆失、修为全毁,我好好地站在这里,难道不是对身份的证明?

我准备好了满腹的话来反驳战音,却见她掏出一面青铜镜扔给我。我下意识地举起镜子照向自己,一张狰狞的脸映入眼帘,我的手顿在原位,眼睛却在獠牙与犄角的干扰下分辨出属于我的模样。

我是魔……?

我下意识地看向乐正绫,一瞬间忘了方才对她的猜疑与失望,只是像过去的千百年一样,相信她一定会解答我所有疑惑。却见她指着战音声音颤抖着开口:“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看见她写满震惊的侧脸,我不再怀疑战音说的话,对乐正绫的无条件相信已经成为我血液中的一部分,难以剥离。脑子里炸开无数个问号,此起彼伏、不肯罢休,一时竟有些站不稳。

战音笑了笑:“当年拜访您的那位天师,正是我先祖。妖界现魔这样的大事,自然会被他记入手札留给后人。”

“那又如何?”乐正绫轻松地反问,又温柔地看着我:“五色石已经炼化完,有了它的力量,你就不是魔了。”

“我说了,炼化五色石是为了你,我的天依。”

她突然念动咒文,空中溃散的彩光登时扭成一束,冲我而来。眉心微微作痛,经脉中暖流奔涌,我呆立在原地,只觉得体内多了一些本不属于我的东西。

战音定定看着我,身上的锐气忽然散了,她颤抖着嘴唇开口:“法阵不是已经被我破了吗?”

“五色石中蕴含六界之气,炼化它自然也要一一照应,少了你桃木剑这一柄正气注入法阵,我便炼不成这五色石。”乐正绫挑起嘴角,“多谢,多谢。”

我隐隐觉察,她大概早就知道战音会到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五色石意味着什么!”战音崩溃地大喊,眼际隐有水光闪过。

“意味着拯救我爱的人。”乐正绫的目光再次缠在我身上,勒得我喘不过气。

“天依,有了创世之力护着你,你就不会被魔气反噬,我也就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了。”

 

#03

梦境忽然开始震颤,地动天摇。我反应过来,五色石被掳走至少已有半月,寻常的梦境如何支撑得了这么长时间,这里恐怕是借着五色石的力量才得以维持。而五色石现在已被炼化,它的力量还流淌在我体内……

我冲着乐正绫说:“快走啊!”

“她走不了。”战音慢慢开口,“这里如果不是她的梦,你怎么会受了我穿心一剑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在这里,她就是规则。”

我一下愣住,看着乐正绫,她不回避也不闪躲地看着我,什么话都不说,竟似默认我没说出口的疑问。

战音的声音又响起:“只知道你们俩关系不一般,却没想到如此情深意笃。一个看了张照片就敢用控梦这样危险的术法,另一个连五色石都敢炼化,还拿自己的梦境做载体。”

“阿绫,你总是这样。”我极力想笑一笑,嘴角却动不了分毫,鼻头涩涩地抽紧,只是还要继续说话:“战音,”我问小天师,“告诉我五色石被炼化的真正后果吧。”

她的脸色一下子很难看:“六界错置,时序紊乱。”

“你看。”我转向乐正绫:“你总想着把什么都给我,总是把什么都替我想了,却不想一想自己。”

脑子分成两半,一半飞速回忆过往,一半缓慢组织语言:“你什么都替我做好了,可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啊。我想你好好的,想要你活在和过去一样安稳的日子里。你把五色石炼化了给我,有没有想过你以后要在怎样的世界活下去。”

漫天大雪时她斗篷里的温热、一同看过的山水的色泽、离别拥吻时唇瓣的柔软、两百年漫无目的找寻的苦涩……一下子全涌到喉头,不上不下梗在那里,我哭不出,也咽不下。

“我已经欠你那么多了,今天就让我不领情一次吧。”不等任何人回答,我飞速念动咒语。这份不属于我的力量,还是回到它该在的地方更好。

那些光流走了,感官一下子变得很钝,时间也仿佛被强行放慢。我听见乐正绫的声音传来,却被拉长到走了调,一个字都听不清楚。胸口里腾起一团巨大的疼痛,膨胀着、扩张着,挤得我无法呼吸。

是不是太冲动了?可我向来如此,不冲动便什么都做不成。与乐正绫相识是冲动,来人间也是冲动,进了这梦再见到乐正绫乃至现在……都是冲动。可如何能怪我呢?我哪里有退路,又哪来的资本去精挑细选、权衡利弊呢?乐正绫何尝不是,战音又何尝不是?

谁也不怪,谁都有苦衷……

意识坠入一片黑暗前,我胡乱地想着,轻松又释然,这世间的一切,彻底与我无关了。

 

 

#04

“敢问战天师前来所为何事?”乐正绫有些不懂,天师与他们梦貘一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天师却只身闯入梦貘领地,张口就要见身为族长的自己。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却没能力预知将要发生什么。

“战氏族长潜心研习时被奸人所扰,不幸走火入魔,灵识困于梦中。久闻梦貘一族长于梦境之术,在下特地来请乐正族长前往相助。”男子恭敬拱手,全然没有方才提剑破阵时的锐气与锋利,乐正绫却仍因他身上丝毫不加掩饰的灵力波动而心惊。

若说寻常修炼者的灵力与元识是两条并行细线,各司其职,走火入魔之人的灵与识则已杂乱纠缠成一团,难区难分。想要救走火入魔之人便要理清这两条线,可听这天师所说,战族长的灵识偏偏又困于梦中,梦境世界极不安定,稍受影响就会溃散。这个天师不惜闯入重围也要前来,看来所托非轻。

她正沉吟着思索该如何回绝,洛天依揉着眼从屏风后绕出来,“阿绫,你今天会带我去人界玩吗,什么时候走呀?我昨晚梦见人界的糖葫芦了,还有……”

“你先回去!”心头猛然一跳,乐正绫匆忙开口,尚未完全清醒的洛天依嘟哝着昨晚梦见的人界种种,慢慢向回走。乐正绫的目光直到洛天依的身影消失在屏风背后才收回,她刚准备开口拒绝就撞上天师玩味的笑。

“在下对妖界略有见闻,却向来未听过会做梦的梦貘。”他的手不动声色地移到了八卦盘上。

乐正绫后脊一凉,控制着声音极力平静地开口:“小孩子胡言乱语而已,您多想了。”

“乐正族长可知道魔界有一魔物名为梦魔,与贵族同根同源,能以梦境预知未来。”他说着说着突然一笑,“哎,是在下卖弄了,乐正族长博闻强识,定然比在下知道得清楚,也必然知晓我战家见魔必诛的规矩。”

他声音放低得近乎耳语:“但在下今天所来不为除魔,只为请您。”年轻的天师眯起狭长的眼,如同捕到猎物的狐狸,“乐正族长,三思啊。”

乐正绫沉默许久,僵硬地点头:“我答应你。”

待天师走后,乐正绫回到内室。洛天依已经穿戴妥当,正对着镜子往发髻上插簪子,她在镜中看到身后的红衣身影走近,笑嘻嘻地开口:“我们动身吧?”

乐正绫看着洛天依,舌尖泛上一股麻木的苦涩,却还是开口应允。

“好,你去哪我都陪。”

 

当年遇到洛天依时,乐正绫还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会与她紧紧相缠。

那是一场千年难遇的大雪,她独自潜入魔界采药,归程中行至两界交界处时不经意看见一个小身影缩在路边。见她经过,那小妖怪一下子扑上来藏进她斗篷下,一双绿眸子哀求地看向她。天寒地冻,风霜凄紧,乐正绫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就把那个小妖怪带回了梦貘族中。

却没想到那不是妖怪,而是魔物。不过因为她是与梦貘同根同源的梦魔,才没让乐正绫觉察到魔气,误打误撞将她当做同类。

妖魔两界关系向来微妙,能井水不犯河水已是难得,遑论往来交际。梦貘族一向不问魔界诸事,反而与人界更亲厚些。身为一族之长,乐正绫也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个小魔物,想把她丢回原处,却一想起那双翡翠眸子就没来由地不舍,一看见窗外厚可及腰的积雪就没来由地心软。

等过了冬天再说吧。乐正绫这样告诉自己,反正这样一个小魔物也没法拿我怎么样。

而小魔物却不知道乐正绫心里的弯弯绕,只是每日紧紧黏在乐正绫身边,认认真真地说因为乐正绫救了她,所以一定会对乐正绫好。魔族向来冷漠毒辣,她却天真活泼得像个人间小孩子。

乐正绫常想,她当时之所以没觉察魔气,或许不是因为梦貘梦魔同根同源,而是因为那双干净得过分的眸子。

小魔物全然不记得往事,甚至不知道自己与乐正绫并不一样。她每日勤快地替乐正绫跑腿,把乐正绫随口一句话当至理捧在心上。乐正绫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小魔物理直气壮地答一句“喜欢你”,乐正绫哑口,只得转头去想她知不知道喜欢二字的分量。

一族之长的担子不可谓不重,乐正绫做了一百年族长也不敢说自己能全然胜任,从前的日子皆在劳累与心力交瘁中滑过。而身边多了个小家伙后,她却觉得流水一样从案头过的卷轴比往常少了许多。那一颗在孤寂与克制中浸泡许久的心被打捞起来,小心地晾干了,裹上全心全意的温柔。在心计与琐事里滚了一身尘土,又如何不向往清泉的洗濯。

开春的时候,梦貘族人发现族长身边多了一个叫洛天依的弟子,灰发绿眸,与族长亲密无间。

在那之前没人见过她,在那之后也没几个人见得到她。仿佛一个易碎的梦,被妥善地藏起。

 

乐正绫轻手轻脚推开门,厚重的雕花木门一丝声音都没发出。

天还没亮透,雪花在熹微的晨光里簇簇地落,柔软脆弱是它,冷冽坚硬亦可是它。门外一棵梅树顶了满枝的雪,不服输地立着,火一样的花骨朵从白里隐隐约约透出来,似是要燃尽天地间的寒。

她不想吵醒任何人,但还是算失了灌进屋内的冷风,毕竟是凛冬的吐息,一丝就足以熄灭炉火。

一声喷嚏响起,身后响起一个混着半梦半醒朦胧的声音: “阿绫你去哪?”

“去战家,你快回去睡吧。”乐正绫柔声回话,却听见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下一秒她就被从背后抱住,少女身上的温热浪潮一样层层传过来。

乐正绫回身,先看见的是少女赤裸着的双脚。从内室到门口距离并不算近,而青石地板又冷硬得过分。想到这一层,乐正绫心里涌上些愧疚,却又有被在意被深爱的欣喜。

“怎么不穿鞋?”她自然地抬起手揉一揉少女蓬松的发顶,“你不是很怕冷吗。”

少女蜷缩着的脚趾已经发红,却咬着嘴唇站在原地,眼睛看向别处。

“天依?”乐正绫看出恋人有小心思未说出口,却头一次猜不出是为了什么。

“你能不能不要走?我刚刚梦到……怎么都找不到你,哪儿我都找了,哪都没有。”许是还沉浸在梦中的惊惧里,洛天依说到最后,声音里已染上了哭腔。

乐正绫两条秀气的眉毛拧起来:“你没有做梦。记住了吗。我再说一遍,你没有做过梦。”

“记…记住了。”洛天依抽噎着点头,又犹犹豫豫地开口:“那是天师啊,他们会伤到你的!”

“不会的。他们有求于我……自会以礼相待。”乐正绫低声说。

语毕,她低头吻住洛天依。唇齿百般纠缠间,她以梦貘的妖气渡换着洛天依身上的魔气。

洛天依在妖界停留的时间一点点变多,身上的魔气却越来越重。先不说族中人发现她的魔族身份会对她与乐正绫产生何等恶劣影响,单是魔气侵蚀心性这一点,便足以让乐正绫心忧。魔族力量强大却始终与其余五界持衡的原因,便是魔族会因魔气反噬渐渐失去心智,而心性退减的后果只有一个——形销。

仗着二族同根同源,也仗着自己修为不浅,乐正绫一直在以自己的妖气来为洛天依掩盖,但今日却交出了自己半身修为,她第一次如此不顾一切地想要抹去洛天依身上属于魔族的气息,第一次如此害怕失去对方。

唇分,乐正绫低声开口:“我很快就回来,你要乖乖的。”洛天依已被吻得气息不稳,面色潮红着点头,眼里的不舍浓到往外涌。

乐正绫闭一闭眼,转身离去,红衣在雪地衬托下火一般鲜艳。

 

洛天依几乎夜夜做梦,每日醒来后还能精准地道出梦中种种细节,无不在现实中应验。乐正绫心知这是因为洛天依是梦魔,却用天赋异禀来搪塞洛天依的问询。

她不许洛天依说出梦到了什么,却极少制止洛天依的口无遮拦。梦貘是以梦为食不假,但却看不到梦的内容。乐正绫常觉得自己虽名为梦貘,却与梦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何尝不好奇梦的模样,何尝不想知道做梦是什么感觉。而乐正绫多么羡慕洛天依拥有自己的梦,多么惊异于洛天依噬梦时能读出梦中内容的能力,就有多么害怕洛天依哪天变成毫无心智的模样。

如果洛天依不是魔该多好,如果自己能扭转命运该多好。无数个难以成眠的夜晚,乐正绫都看着洛天依的睡脸,一边这样想,一边不可控制地想那双碧色眸子染上阴霾该有多难看。

雪深路难行,乐正绫却并不御风。脚一步步踏入积雪又拔出,她反复咀嚼着临行时洛天依说过的梦,心一路向下沉。

远处有青色楼阁在雪中若隐若现,她抬头望一眼,面无表情。

 

屋外风雪大作,风从门缝窗缝钻入,被挤出拖长了又跑调的哨声,而屋内却寂静无比,空气如同凝固,屋内人也仿佛被下了定身咒,皆是一副心灰意冷的表情。华贵帷幕后,一男子人事不省地昏睡着,脸色灰败。床边鎏金香炉里摇摇摆摆升起道有气无力的烟,闻起来满是烧尽了的颓败。

乐正绫轻咳一声,放下了手中未沾唇一滴的茶碗,起身时一振衣袖,划出道霓虹来。留足了空间给好奇与怀疑,她开口:“待我潜入战天师梦中,将其元识引出。元识一出则灵力自会调和,走火入魔之害亦可消。”

一边是单枪匹马的妖物,一边是人多势众的天师,乐正绫偏有气魄来翻转这悬殊分明的力量对比。红衣张扬凌厉,穿在她身上却不显违和。

“如乐正族长所言便好。还请您速速施法,我等在一旁护卫。”一男子拱手起身,语气不甚恭敬,脸上挂满防备与蔑视。

乐正绫伸出一根手指摇摇:“还请诸位在房外静等,此法乃我族秘法,不容为外人所见。”

从容如林间风,笃定如万年石。乐正绫唇角噙着一丝笑容,看似温软平易,却是朵冷冽的冰花。

“这自然不妥,事关战氏族长性命安危,怎可疏忽大意。”男子仍是一脸倨傲表情,眼睛甚至不放在乐正绫这个方向。

乐正绫嘴角噙着的笑忽然绽开,眉梢挑起玩味的漠不关心。“您大可踌躇不定,只是我怕战族长等不起您。”

她背过身去。

“请,请告知在下此术法名为何物!随后我等自会退去,绝不打扰。”男子额角冒出细汗,腾成几缕白雾。

“控梦。”

 

乐正绫是从战家逃出去的。世人皆道战家侠义良善,可纵然如此,战家也不会允许掌握他们族长弱点的人存活。但她其实还做了一件会被追杀至死的事:潜入战氏族长梦中后,窥探了他的记忆,探知了五色石的存放处。

五色石,才是让乐正绫最终决定前往战家的原因。放眼天地间,只有五色石中的创世之力能抑制魔气滋长,进而避免洛天依步向魔物的终点。

乐正绫不敢回妖界,却无比担心独自在妖界的洛天依。寻好藏身之处后,她向梦貘族中寄回一封信,明明白白不容驳斥地任洛天依为族长,权当是聊胜于无的保护。随后就埋头于对炼化五色石方法的探寻中,一点音讯都不再给洛天依留。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救自己所爱之人,却又隐隐觉得是在逃避。

——逃避自己的无能,也逃避命运的残酷。

而自那次一别渡来半身魔气后,乐正绫也开始间歇地做梦。她的梦境不似洛天依的那般有预知未来之能,只是忠诚地回放着记忆,令她在梦里一次次重温相识、体味相知,又一次次回顾离分。

她被思念折磨得别无选择,只能不停地告诉自己:要拿到五色石,要为洛天依炼化五色石。

苦心修炼二百年,她潜入战家密室取走了五色石,又在自己的梦中设下炼化法阵。神思破出三分在梦,余下七分在身,她知道战家后人寻来洛天依做帮手,竟有几分欣喜。一是为能见到暌违已久的恋人,二因可将五色石力量及时导入她体内。

可是待洛天依周身光芒散尽后乐正绫才清晰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如同在刚要站起时被人狠狠击中,失去了再起身的力气。

眼泪流不出来,整个人平静得如同死去,思维迟缓如裹满红锈的齿轮,以静止回避残忍的现实。如果不听不看就能不知道,如果不想就能不难过,她宁愿自毁双耳双目。

但她仍清晰地知道洛天依是选择了自爆,选择以这种方式将五色石中的创世之力逼出体外还归世间。更清楚地知道洛天依是被自己逼到这境地上的。

乐正绫知道自己只算漏了一点,就是分别的二百年间她的恋人竟有如此大的变化。昔日只知道拽着她衣角问东问西的洛天依,到再见面时却已经是从容有胆识的模样了。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感慨恋人的成长,就已经永远失去了对方。

二百年的忍耐与筹划付诸东流的挫败感变得不痛不痒,她的心里根本没有地方来存放除了痛苦以外的别的情绪。

一切都乱了套。

乐正绫为洛天依负了世界,洛天依却宁愿为了世界负了她自己。

 

 

#05

“你怎么这么傻……六界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我怎么样又如何,你好好的不就行了吗……傻子,傻子。”乐正绫跪在地上,全然不顾身下的大地正在飞速裂开,眼睛直直盯着洛天依,仿佛要用尽全身力量把她的相貌刻进眼底。

战音抱臂站在一旁,她两条剑眉忽然一皱,紧接着就有两条阴阳鱼自她眸中游出,在洛天依眉心处迂回一圈又游回原处。

“魔气……消失了?”战音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眼中全是迷茫的不解。

乐正绫猛地抬起眼瞪住她:“你说什么?!”

“她身上一丝魔气都没有了。”战音顿了顿,“单论气息来说,她现在是妖……”她说话声音愈发低下去,显然连自己也不相信。

话音未落,梦境中又开始猛烈震摇,空间被破出无数个裂孔,贪婪吞噬着所触及的一切。

“走!”战音断喝一声。乐正绫紧紧抱住洛天依,跃入战音劈开的光道中。

三人降落在一片青色楼阁中,乐正绫一看清周围环境就戒备起来,手指虚掐好诀悬在半空。

战音开口:“战家只剩我一个人了,不用怕。”

“呵。”乐正绫一声冷笑,“我可是偷了五色石去炼化的,这么大的罪背在身上,难道还能等着你和我把酒言欢?”

“不。”战音垂着头看向地面:“我想通了,五色石的力量这样散布世间更好。我们战家因为守护这块石头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历届族长墨守成规的代价吧……”

“的确是你们自找的,我之所以不想和你们天师打交道就是因为你们迂腐,满口仁义道德,做的倒是烧杀抢掠的事。”

“你之前做的事我可以当作不知道,反正五色石不会再有了,我何苦为难你。”

“我不在意那些。”乐正绫目光凝在洛天依脸上,“你告诉我她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魔气和创世之力在她自爆时一同逸出体外了,可她体内的妖气又是哪里来的……她到底是什么?”战音疑惑地开口,最后一句是冲着乐正绫说的。

“一个被渡了半身妖气,在妖界长大的梦魔。”乐正绫别开目光。

战音伸出手按在洛天依腕上,良久才开口:“妖气是你渡给她的?”

“嗯。”乐正绫低低应一声。

“那她欠你一条命。”

“你说什么?!”

“虽然她自爆了,但是经脉被你给她的妖气护得毫无损伤。魔气也被拔干净了,她算是因祸得福。”

乐正绫眼中猛然迸发出希望的光,嘴角慢慢松弛又慢慢扬起,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也就是说……”

一声轻哼代替了战音尚未出口的回答。

 

洛天依睁开眼睛,当那一抹红映入她眼中时,那双盛满疑惑与震惊的翠色眸子一下子盈满喜悦与满足的泪水。

“绫,我好像做了一场梦。”她轻轻开口,“梦见你说会一直陪着我,不会再离开我了。”

乐正绫低头轻轻噙住洛天依的唇,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仿佛只是为了确认熟悉的温度还在不在。

“都过去了,就当是一场大梦吧。”

大雪忽然漫天落下,盖住爱恨离别,藏好喜怒悲欢。

 

 

#07

“阿绫,来尝尝我烤的饼干。”洛天依端着盘子从厨房里笑盈盈地走出来。

乐正绫滑动手机的指头骤然停下:“你先放那吧,等小天师来了我们一起吃。”

“哎呀你先吃吧,我今天做的是草莓咖喱咸鱼味儿的!可好吃了!”

乐正绫悄悄给自己施了个味觉封闭的术法,嘀咕着:“怪不得魔族好养活,没有味觉的家伙怕是什么都吃的下。”

“嗯?阿绫你说什么?”

“没没没,我说这饼干真好吃,不愧是天依的手艺。”乐正绫迅速往嘴里扔了一块饼干,揉了揉等反馈的小姑娘的头。“今天这个口味很有创意,天依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而顶着大太阳前来的战音显然没有这么包容,她只用门牙磕下来了一点碎末就放下了那块看不出形状的饼干,并从胸口掏出一瓶水不动声色地喝掉半瓶。

“小天师你那是从哪里掏出来的水啊?”洛天依在旁边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袖里乾坤的原理。”战音慢条斯理地回答。

“年轻真是好啊,看起来你又发育了。”乐正绫夸着战音,却微笑着看向洛天依。

“阿绫你又嘲笑我?”洛天依扑过去试图报仇,乐正绫淡定把她搂进怀里,紧紧握住了那双不安分的小手。

战音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冒出几丝红晕来。她轻咳了一声,开口问:“今天叫我来是?”

洛天依已经顺势枕在了乐正绫大腿上,“你现在是不是把阴阳眼完全练成了?”

战音点点头。

“既然不会反噬,那就不用扎发带来抑制了吧,抑制太久应该也不好”

“那她的阴阳眼会外显,惹来麻烦怎么办?”乐正绫撸猫一样地抚摸着洛天依。

“所以,”洛天依坐正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战音,严肃地说:“你需要这个。”

与乐正绫重逢后,洛天依少有正经样,多数时候都没骨头似的挂在恋人身上,此时骤然严肃,战音态度为之一正,双手接过那个小盒子。

洛天依继续说:“这是我托朋友从妖界给你搞来的隐形眼镜,全妖界限量三副的,我还动用了一些小手段……咳,你带上了就可以挡住你的阴阳眼。”

“谢谢你。”战音捧着盒子有些不知所措。

洛天依又躺回乐正绫大腿上:“谢什么,你把你们战家后山崖洞里长的蘑菇给我摘点就行了。听说挺香的。”

“你怎么脑子里只有吃啊,小馋猫。那里的蘑菇一听就很难摘,太为难人家了。”乐正绫拍拍她。

“哼,我还想吃你呢。”洛天依朝上伸出手试图去捏乐正绫的脸。

战音慢慢站起身往外走,洛天依扭头问她:“这就走了吗,去哪呀?”

“摘蘑菇。”

“慢走不送!早点回来哦!”

门刚一关上,乐正绫迅速地把洛天依压在沙发上,眼睛里盛满促狭的笑意。

“刚刚谁说要吃我来着?”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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