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阔-【韩张】存憾

BY棠霜

浄火的民国本《契阔》正文,现在解禁了就发出来吧


暮春午后,我买了糖葫芦往家里跑,远远地就看见爷爷坐在树下,估计是又在翻他的宝贝老本子。阳光透过梧桐树那一树葱茏叶子投下来,碎成满地金灿灿的光点洒在他身上。

估计是我跑的太快了,进家门的时候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糖葫芦也脱了手。等我抬头时,看见我的糖葫芦砸在了爷爷手上,那个本子上也粘了不少糖渣。

我慌忙跑过去从爷爷手里把本子夺下,使劲地往下拍糖渣。可是那个本子却在我手里彻彻底底地散了架,地上一下子都是发了黄的纸页。

爷爷扶了扶眼镜开口,口气十分严肃,吓得我一哆嗦。“你都九岁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过来捡。”

我把那些纸片捡起来,捧到眼前去看,“爷爷,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全都是我不怎么认识的繁体字。

他走到我身后轻缓地抽走我手中的纸页:“是爷爷一位老朋友的日记。”

我努力在脑中回想,“爷爷的朋友?我见过吗?”

“没有。”风停了,小院里很安静,爷爷又开口,“爷爷给你讲讲那个……朋友的故事吧。”

“爷爷年轻的时候,去了日本留学,那个朋友,就是在日本认识的。”

 

 

 

张新杰下了轮船,港口人群来来往往,全都是陌生面庞。异乡漂泊是什么感觉,他到今日才始清楚。

走了几步而已,见一男子站在街边,那人看起来已经等待多时,肩膀上已粘上了些许浅绯色的樱花花瓣,张新杰走到他身边,心想这应该便是联系好了的接站人。

“您可是韩文清前辈?”张新杰开口,虽是询问,语气却笃定。

“对,是我。你就是自国内来的那位学生?”韩文清点点头。

张新杰站在韩文清对面,待韩文清的目光投向他时,他却先伸出胳臂,极轻地拂去了韩文清肩膀上的樱花瓣,也不解释什么,动作自然无比,仿佛二人熟稔已久。

淡然冲韩文清伸出手:“张新杰。”眼镜片后的双眼波澜不惊。

韩文清因他那举动吃了一惊,不过随即也冷静下来同张新杰握手,微凉的温度自面前青年人的掌心传来,同他本人倒是相像,疏默而沉静,不由得多看了这人几眼。

察觉到对方盯着自己的目光,张新杰开口:“韩前辈您别太在意,我自小便是这样。”

“哦?怎样?”韩文清随口问道,已经扭身开始带路。

“不过是容不得碍眼之物而已。”张新杰接了话,提起行李跟上韩文清。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张新杰不知该说是谨慎还是话少,问什么便答什么,绝不多说哪怕分毫。

韩文清看着张新杰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只觉这人怕是个不好相与的。

进了学校,张新杰跟着韩文清将诸多事宜安排妥当,待张新杰整理床铺时,他略略提了音量冲门口道:“若韩兄有旁的要忙现下便可去了。这一路多谢韩兄。”

韩文清听得这话却径直走进来坐在另一张床上,“收拾好了?已经午饭时刻了,一同去?”

“韩兄……也住此处?”

韩文清此时正冲门外走,听他这话回头看一眼张新杰,极自然地开口:“是啊。”

 

 

 

一年半过去。光阴从日升月落里慢慢地流,不急不缓却改了人模样。

隆冬子夜时分,夜极黑,韩文清却睡意全无,对面床上时不时传来翻身的声响,他想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也没睡着?”

张新杰闷闷地嗯了一声,又翻了个身,背冲着韩文清。

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张新杰突然开口:“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韩文清道:“我家祖上一直靠岐黄之道谋生,我来学医便是继承家业……你呢?”

“我也不知道。”张新杰翻身坐起,韩文清只看见他朦胧的身影,“又不是没有同你说过我家中情状,他们将我未来种种都安排得完美,我只需一步一步按着铺好的路走下去便可。”

“例如?”韩文清随口接道。

“多了去了。家里在西安的那几个店面都要交给我打理,还有跟那些个军阀的合伙生意。我的妻子已有了人选,非官既富我只需挑个顺眼的即可。连我的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找过先生算过字。”

张新杰微微叹一声,“只是我不想那样才瞒着家里人来了日本,并不是因为我志向宏大怀着报国济民之心。什么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当时于我而言都远在天边。”他轻轻笑一声,满是自嘲意味,扭头看向韩文清:“这个例子如何?”

韩文清想起张新杰原先作息规律得宛如机械,今日若不是心事重重,想必也不会这么晚了还未睡着,翻身下床坐到张新杰旁边,一手扶上他肩膀,存了几分劝解之意开口:“你家人这般安排固然是刻板了些,但未免不是为了你好。再者,你在医学上极有天赋,即使你初衷并非学医,深刻钻研也未尝不能作为你将来目标。”

默然良久后张新杰才开口,“你说的有理。多谢开解。”撂下这句话后张新杰便躺下,没有再发出什么声响。

韩文清躺回自己床上回想,这一年多来他同张新杰日益熟稔,最初不愿多语一字的青年,现下已会每日同室友闲闲地说一些课上的趣闻。二人性子大相径庭,异国他乡相遇能言谈甚欢,也算缘分一场。

他忽然就觉得张新杰是块初春里的冰,须得温温地捂着,一点点化开才行。

 

 

 

 

寒来暑往,转眼又是春。晨间,两人一同去操场跑步。这本是张新杰的习惯,只是不知何时起韩文清的作息同他变得一致起来。

太阳尚未完全升起,有微风阵阵夹杂着些许落樱瓣从颊侧拂过。晨跑完后,韩文清看着操场边上的樱花树,有些感慨地对张新杰开口:“我记得你初来日本时,也是樱花盛放季节。”

张新杰闻言亦感慨:“是啊,转眼两年了。”

“那天你伸胳膊给我拍掉花瓣时我吃了一惊。心想这小子倒是奇怪的很。”

“自小就这样,改不了了。”张新杰说话时眼里一直带着笑意,“我前些日子申请了跳级,昨晚教授告诉我通过了,同你一个班。”

韩文清闻言竟是停下步子,一双眼里满是惊异:“跳级?!”

“我想早些回国。怎么,你还不许了?”张新杰回以疑惑眼神。

韩文清别开头去:“只是明日……我便要回国了。”说罢便自行匆匆离去。

两人原本并肩在校园里穿行,足音踩在同一个拍子上整齐而悦耳,韩文清说完这话后,步伐声顷刻间散乱开来。

那日上午下课后,张新杰抱着课本站在韩文清的课桌前:“你为何要那么早回国?又为何一直瞒着我?”,韩文清不抬头,依旧奋笔疾书。片刻,韩文清合上笔帽,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后大步出了教室。

张新杰跟在他身后,一路出了校园。日光巍巍打来,把二人并肩的身影拉的长长。

学校旁边的一家书店里,韩文清和张新杰倚在角落里的书架边低低交谈。

“国内情势愈发危急,我无法坐视不理。”他只这么说,张新杰却从他话语里读出千万层意蕴来。

“你是要回国从军?抑或从政?”张新杰扶了扶眼镜,严肃地问韩文清。

韩文清正视张新杰双眸:“中国现在内外兼忧,已有倾颓之像。不管我走哪条路,都是为了救国。从去年冬天我便与国内在日本的联络人取得了联系,他会安排我回国事宜。”他想了想:“日本气候与国内不同,你一人在这里多注意身体。”

张新杰避开韩文清的目光,仰头望着书架,“只要你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便好。回国之后多保重。”

 

 

 

故事停了,我瞪大了眼等他的下文,可是爷爷只顾看天上的云,就是不开口。我蹦起来去拿手盖他的眼睛:“后来呢?后来呢?爷爷你快说啊!”

爷爷把眼镜扶正,“爷爷的那个朋友回国了。一年之后爷爷毕业,也回了国。”

“那你们有再见面吗?”我又坐到小板凳上去,等着爷爷继续讲。

“有。爷爷回国的时候还是他去接的。”

 

 

 

张新杰刚一下船便看见韩文清的身影。他走上前来揽住张新杰的肩膀:“我定了包间,咱们好好叙叙旧,也是给你接风洗尘。”张新杰只点头,眉眼温和。

“来,从老家带的酒。”韩文清斟满了两个酒杯。

张新杰皱皱眉:“酒精对身体不好,你原本就有熬夜的习惯,经不住多饮酒。”

韩文清听这话黑了一张脸,酒瓶子重重往桌上一放,“你我一年没见,我竟不知你已然把我当了外人看。”

“……那便喝。”张新杰斟酌一会儿,伸手拿过酒杯,“先说好,只三杯。”

张新杰如数喝了三杯,可是无论张新杰怎么劝说韩文清也不肯停杯,连饮数杯后他放下杯子,也不说话,只盯着张新杰看。张新杰被盯得发毛,无奈开口:“怎么了?”

“我竟还能……活着见到你。”

话语简短,张新杰却从中听出生死一线的危急来,他张嘴正想再多问几句却被韩文清抢在前面:“就此打住。怪我话多了。今日是给你接风,不谈丧气事,左右都已过了。”

“好。”张新杰无奈道。

小二这时端了热菜来,张新杰举箸慢条斯理地开吃,韩文清知道他吃饭时的规矩,便也安静下来。

吃完饭,张新杰问韩文清,“现在何处高就?”

韩文清想了一会儿:“抱歉。我不想让你知道。”随后他又急急补充:“我……我只是觉得现下国内形势风云变幻,我已深陷其中,不愿再牵连到你。当然,也不会牵连到你。”

“我懂。”张新杰点头,他了解韩文清,故而这情状他早已预料到。

“你是要去医院工作对吧”韩文清看他。

“应是。”

韩文清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若不是如此,学校里那些个讲师估计要从日本追来教训你。”

两人拿起外套起身离开,张新杰忽然开口:“去我家坐坐?”

“好。”

穿过一条街,绕进小巷里,便是张新杰的住处。小院里一棵梧桐,树干粗壮枝叶茂密,初夏日光本已带了几分暑热,却被那一树葱茏滤得不剩几分。

张新杰领着韩文清进了屋,“以后也常来找我坐坐,莫要生分。把这里当作你家就可。”韩文清点头称是,四处打量着屋内的装潢,丝毫不见生分模样。

许是因老友重逢,原本都不苟言笑的两人,今日脸上皆挂着笑意。

 

 

 

夜深,张新杰关了灯准备睡觉,却听见急促敲门声。他披了外衣翻身下床,盛夏里熏风一阵阵吹,吹得梧桐叶沙沙作响。

他站在门里问:“谁?”门外一个疲惫而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我。”

张新杰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连忙开门:“这么晚了,怎么来了我这里?”韩文清走进,步伐虚浮,待张新杰关上门后他直接倚在门上软软滑下去坐倒在地。

“抱歉。”他仰头望着张新杰如是说。

饶是机敏如张新杰,此时也懵了:“此话怎讲?”

“我曾说过,不会牵连到你。”

张新杰反应过来后摇摇头:“你多虑了。我并不怕被你牵连。”他扶起韩文清:“进屋休息下吧。我不问事出何因,你也不必说。”

下一刻他便变了音调,急急问:“你受伤了?!”他此刻才发觉,院子里回散的尽是血腥气息。

韩文清显然累极,慢慢地开口:“回家路上被盯上了。”

张新杰架着韩文清进了屋,把灯点亮细细看他伤势,看着看着便舒了眉头:“伤处虽然多,还好都是皮外伤,我替你清洁下伤口,这两天多注意些。”

说着,从柜子里拿出来个箱子,里面医用品码得整齐,韩文清睁眼看了看那箱子:“我便知道找你不会错。”说完这话他恍惚了一下,眉目间又浮现起愧疚来。

张新杰拿着酒精棉瞥了他一眼,“我说了,我不怕被你牵连。”

“我这人已是刀尖上行走,一旦有差错便是粉身碎骨。我真的……”张新杰瞥他一眼,淡淡开口打断:“大不了便是一死。你我都是学医出身,对生死本就该看开才是。”韩文清躺在床上侧头看他,嘴唇轻轻翕动像是自语。

“生死哪有你重要。”

 

 

 

“爷爷,你那个朋友到底是做什么啊?”我听了半天,始终云里雾里,什么风云变幻,什么牵连不牵连,那些都离我那么遥远,我怎么都理解不了。

爷爷看我:“他在政府工作。”

我挠挠头:“那不是很安全的工作吗?”

“可是爷爷那时候啊,”他闭眼想了一会才开口:“和现在是不一样的,在政府工作反而是很危险的。”

我使劲想了一会儿:“不对啊……爷爷你不是说,他没有告诉你他在哪工作吗?”

爷爷说话时手一直在摩挲他手里的那个蓝皮缝线本子:“对,可是后来,爷爷知道了。”

 

 

 

那日张新杰正在值班,突然便有护士神色匆匆赶来,通知他准备进急救室。

“怎么这么急?”他站起身往外走。

小护士擦了一把汗:“是个高官,好像是被刺杀了。”她皱皱眉,“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您可别说这话是我说出去的啊。”

“知道了,你去忙吧。”

病人已送进手术室,张新杰走进时有几个护士在旁边忙活着做初步的伤口处理,伤者胸口血肉模糊一片,皮肤已经发青,很是严重。

张新杰站在床边,然后看到了伤者的脸。

像是后脑猛一下被砸中,又好似一盆冷水照头泼下,张新杰只觉天旋地转,呼吸都停滞。

只因床上那人,是韩文清。

他深呼吸,掐了掐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手术。”护士递给他手术刀,他接过,薄薄锋刃一片似有千钧重量,坠的他手腕酸痛。

这场手术的难度超过了张新杰以往所做的任何一场手术。韩文清受了枪伤,那行凶之人准头极好,三枪都打在心脏附近,韩文清没有当场毙命已是命大。

可是能否将他从奈何桥头拉回,张新杰自己也不知道。

张新杰拼尽了毕生所学,可是仍然见效甚微。大滴的汗从他额头鼻尖沁出,旁边站着的护士一边替他擦汗一边在他耳边悄悄道:“张医生,上面有人吩咐下来说不必太尽力。您也是个聪明的,那几位人物……您怕是惹不起。”

听得这话张新杰只作不觉,依旧做着应做之事。那护士又在他耳边说:“我便跟您直说吧。床上这位是监察委常委,却明着跟国府主席对着干,这便是执意往死里去的,您又何必拉他这一把。”

他淡淡道:“我只是在履行职责,勿要多言。”

他忽然开始感谢韩文清提醒他避开政治与军事的漩涡,他自认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在那之中周旋。

手术室中只剩下器械碰撞声音清脆,那声音却逐渐微弱下去如同韩文清愈发微弱的脉搏。

时间每过一秒,他心中的绝望便深一分。韩文清伤势重至如此,就算华佗再世仲景重亦救不了他。

“哐当。”张新杰站在原地,颓然放下了手中的手术刀。

无力与痛楚从双手开始蔓延,充斥了四肢百骸,不知哪里来的一只铁爪攫住他心脏,以剧痛提醒着他现实是何种模样。

韩文清忽然睁眼,张了张嘴艰难发声:“……新杰?”

张新杰扭头看他,心道这怕已是回光返照,待四目相对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喉间万语千言此时尽哽住,自唇间出时却只剩简短一句。

“是我,我在这。”

韩文清看着张新杰的脸,虚弱地笑笑:“我这么碍眼………现在你不必容忍了”

张新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瞬却猛地想起初见时的樱花漫天与他自顾自拍去韩文清肩头樱花瓣后说的那话。

——“不过是容不得碍眼之物而已。”

张新杰伸出手去颤抖着抚他的面庞,旁边有护士拍了拍他,他转身看见护士手里的白床单。狠了狠心,张新杰接过白床单,扭身回来极轻柔地披在韩文清身上。

他拎着白床单俯下身去,嘴唇触及韩文清的额头。韩文清的皮肤已然开始变得冷硬,张新杰的嘴唇却温热。

一吻若蜻蜓点水,触及便离。

韩文清始终看着他,眸子里不见悲色,只是尽力维持着嘴角扬起的模样。

最后,韩文清安静地合上了双眼。

张新杰跌跌撞撞出了急救室,一路狂奔回到住处瘫倒在床边。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魂都出了窍随着韩文清去了黄泉忘川,只剩下副空皮囊。诸多回忆如洪水般汹涌呼啸穿身而出,连他自己都开始惊异,那么多过往,他竟全都记得。

他站起身来,胳膊无意间扯了床单,有个蓝皮本子从床单下掉了出来。此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身处客房,韩文清经常借住的那间。

张新杰捡起那个本子翻看,还没翻几页,院子门被粗暴地踢开,进来一队警察,也不说他是犯了什么,不由分说将他带走。

走得匆忙,张新杰只来得及将那个蓝皮本子揣在怀中。

 

 

“啊?!”我从板凳上跳起来,“爷爷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啊?!你做错了什么吗?”

“你得知道,正确的事情有时候在其他人眼里就是错的。”爷爷摸摸我的头。

我想了一会儿,“是不是……和你那个朋友有关系?”

爷爷微微叹一声:“真聪明。的确是。”

 

 

那日张新杰被押上了汽车,车上几个小警察明显是涉世未深,小声而又兴奋地议论着韩文清的死。张新杰闭眼听着,不一会儿便理清了前因后果。

韩文清回国后颇得赏识,一路平步青云年纪轻轻就坐稳了高位。可是他频频质疑当局,连“叛国”、“傀儡政权”这般词都说了出来,甚至与匪党高层来往密切。

若是那几个小警察所言不差,是上面“那位”亲自安排的这刺杀,挑得是精锐部队里的狙击手,早几天就埋伏在了韩文清家旁。

张新杰静静听着,又想起当年韩文清意气风发的模样来。

在狱中无事可做,他便翻看那个蓝皮本子。韩文清每日的感想,语句不长都写在里面,

他只是为了救国。

这念头甫一生出,便在张新杰心中扎了根。心高气傲如他,耿直爽快如他,怕是一心只想着救国,旁的什么统统不顾了罢。

张父张母得知张新杰入狱后便上下打点,他只在里面呆了两天便被放了出来。

那两天里张新杰才敢正视自己心意,狱中长日漫漫,张新杰想,自己的心是不是早就系在了韩文清身上。却因知道这情意不为世俗所容才始终骗自己那是兄弟情谊。若不是自欺,他又为何会忽略韩文清眸中始终不变的炽烈。

可惜当他敢于承认时,却已与韩文清阴阳两隔。

 

 

 

出狱后张新杰便病倒,昏昏沉沉地睡着。无数个漫长无边的梦魇里全是再也回不去了的过往。

他梦见还在学校时二人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午后的阳光那样暖,漫不经心地笼在二人身上,他摊开本子做笔记,只要一侧头便能看见微微皱着眉翻阅典籍的韩文清。

日光贯穿进记忆里,投在他们一同去爬山的日子。在山巅他们一同向故乡望,韩文清问他是否要回国,他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有风猎猎,扬起二人的衣角来,是亟待返乡的飞鸟翅膀。

那光继续向记忆深处去,直到回到初见那日,花瓣飞舞里他看见那时的二人,眉眼间尚存青年人的锐气与青涩,并肩而行的二人还离得很远,像是陌路。随着步伐迈出,并肩的身影越靠越近,变成亲密无间的模样,几乎合二为一的影子被拉得长长。

光还未散去,连上了无数片晨间浅阳,连上了抱着书本一起在校园里穿行时背后的阳光,连上了一同品茶时小院梧桐树下的金色光点,连上了千百次目光相对时韩文清眼中从一而终的亮。

那束光最后变得那样灼目,照在韩文清的身上,照在他已经没有生气的脸上。又从监狱的小方窗外照进,照在张新杰身前,照在他触及不到的地方。

然后光灭了。

张新杰睁开了眼,床边垂泪的母亲说他已昏睡半月有余。

他望向窗外,春日阳光那样透亮,亮得恍若梦中他与韩文清都触不到的那一束。

 

 

 

我又听不懂爷爷讲的是什么了,一边自己琢磨着一边伸长了脖子去看爷爷手里的本子:“爷爷你让我看看这个本子嘛。”

“不行。”

“可是我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啊……”我越说声音越低,爷爷明明刚夸过我聪明,我转眼就又犯了傻。

爷爷垂着眼:“指不定你长大后就懂了。时间到了,进屋吃饭吧。”说罢他自顾自起身进了屋子,灯光把他依旧挺直的影子打在窗上,我看见他抬手抹了抹眼角。

 

 

 

后来我真的长大了,再回味时也真的懂了当年反复咀嚼仍不得其所的故事。

只是爷爷已与世长辞,再也不会有人抚着我的发顶,慢条斯理地赞我一句“真聪明。”了。

他的碑旁有棵樱花树,那个故事里频频出现的樱瓣纷落之景,现下在爷爷的墓碑旁每年一度重现。那个蓝皮本子谁也没有翻开,和爷爷的骨灰一起埋进了地下。

我从父亲口中听到那个故事的后续,爷爷从牢里出来后依旧是当医生,却发了毒誓说毕生不会再娶妻,一度与家里断了来往。后来我的太爷爷以死相逼,他才肯妥协,过继了哥哥家的幼子。

那个过继来的男孩,便是我的父亲。

再后来,我把爷爷讲给我的故事讲给了我的女儿。

只是我更改了结局,让爷爷和爷爷的那个朋友,或是说爱人,长长久久地厮守在一起。没有兵荒马乱,没有蓄意谋杀,没有家人逼迫,只有他二人,并肩白首,共看日升月落。

女儿听这个故事的年纪和当年的我一样,也是9岁。看着她投向我的不解目光,我冲她笑一笑,模仿着爷爷的口气,却怎么都不像。

“指不定呀,你长大后就懂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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