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战】不见
1.
梧桐树南,旷野里,青石碑一座。
又是一年清明。
言和静静站着,风不急不缓地吹,扬起她的碎发来。
“来看你了。”她说着,从篮中拿出一朵茉莉,放在墓前。
“今年新开的第一朵茉莉,我便摘下来给你了。”
她又拿出酒壶酒杯来,皆是小巧的器皿,“你一走,也没人陪我喝茶了。那便让我借酒浇一浇愁罢。”
一双眸子里本是悲色,忽然她又轻笑一声,“你记不记得那年在扬州,你喝醉了之后非要嚷嚷着去青楼,竟然还问我那是什么地方。若不是我拉着你,你就后悔去吧。”
她拔开盖子,白瓷盖飞出去,清脆地响了一声,碎在手边。
言和有些怔怔:“怎么碎了……怕是我用的劲太大了吧。那也好,一气饮尽它就是。”
说罢,连杯子也不用,仰首就着壶嘴喝了起来。酒味浓郁无比,一时间弥漫得都是辛辣芳香。
草长莺飞,漫天柳絮散。
醉眼迷离,言和对着墓碑继续说话,断断续续的,带着间歇的哽咽:“那年最初遇到你,也是这个时节。”
“你总是问我那么多事,你什么都不知,在阴曹地府又要找谁询问?”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你的家乡看吗?我记得你说那里风景与这里差别甚大。怎么,你怎么轻易就食言了?”
天空变暗,细雨如丝迷迷蒙蒙地下,模糊了天地的界限。
她用力地闭了闭眼,片刻后才睁开,对着墓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几乎破碎的话:“你为何要那般对我?”
“相识十数年,连名字也不告诉我。你只说你单名一个战字,可是又哪里会有女子唤这名字?!枉我全心全意对你,你却……”
心头积压了那么多年的委屈便是瞬间迸发,言和面上尽是水痕。
不知是雨还是泪。
2.
清明时节,雨纷纷。
梧桐树北,旷野里,青石碑一座。
远远望去,只见一女子擎把油纸伞静立雨中。风徐徐吹斜雨丝,扬起她雪色长发。
“来看你了。”她轻启唇,话语里带着丝异域口音,不似中原人士。
她对着墓碑,哽咽着:“一别经年,你可还好?”
一瞬间天地都静了,雨声兀自嘈嘈杂杂地响,却也传不进她耳中。
“你说啊……说啊……为什么不出声?”
过了许久,她低下头去,一副颓然的模样:“这便是你当年所说的,死么?”
……
“死?”少女皱了皱眉,“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怎么什么都好奇……”她无可奈何地抓了抓头发,“要我说,那便是相爱之人永无相见之日。”
说至相爱之人时,她抬眸深深看了面前人一眼,欲语还休。
只是被她眸光笼了的少女瞪着一双异色瞳,直直地看回去:“盯着我干什么?”
于是想说什么都吞回了腹中。
……
“当时我刚来到这个世界,什么都不懂。”她自言自语。
“是你一点点告诉我,什么是爱,什么又是恨。”
雨下得更大了,天阴沉得欲坠。
“你在那边过得如何?阴间是什么,你还没给我讲清楚。”
她像当年一样问着问题,不同的是,再也没人会耐心给她解答。
“我…很想你。”她的舌头生涩地在唇齿间打转,说出这话来。
随后是更长的沉默,似乎是在思索说什么好。
“……我爱你。”
3.
硕大的铜镜里虚晃地显出画面来,一棵梧桐树下两座青石碑,南北两边各是一人
“这便是你予以她们的惩罚?真是心狠。”不知谁在何处轻笑一声,戏谑地问话。
“不过是令她们身处异世,互相以为对方身亡而已。有什么心狠的?这对小鸳鸯可都活得好好的呢。”
紫发女子慢悠悠地答,手中茶盖不紧不慢地撇着杯中浮沫。
她轻啜一口后又言:“战音擅自闯入人世原已是罪无可赦,竟又动了凡心。怎么,这般惩罚她重了吗?”
“可你还连累了那个小姑娘同她一同受罚。”她身旁那人眯起眼来,双眼下两颗泪痣煞是显眼。
“那又与我何干?她们若真心相爱,纵然同苦,可不也是甜的吗?”
“道理都让你占尽了。”男子摇摇头,颇无奈的模样。
“我又不是狠毒无情之人,这两人但凡有一人动了随对方而去的心思,这术法就消了。”
她意味深长叹了一句:“就看这情能深至何处去了。”
4.
言和站在雨中,从篮子里拿出把小小的匕首来。
寒光一闪。
战音扔了油纸伞,拈着针向自己脖颈刺去。
鲜红蜿蜒。
白光起。幻境散。雨亦止。
天朗风轻,日光璀璨,透过天青蝉翼纱蔓进室内,一室青绿光影。
两人同时睁眼。眸子里决绝之色一瞬化为惊异。
“言和?!”“战?!”
异口同声,话语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惊喜与庆幸。
对视一眼,连话语都省去,奔向对方。
两人拥得紧紧,连吐息都压抑,肋骨都生疼。
随后便是漫长的诉说与哭泣,将经年的痛楚尽数宣泄。
“呵。”紫发女子轻嗤一声。“还真是低估了她们。
男子挥了下手,铜镜里画面消散而去,“何必如此在意?左右不是你应管的事。”
“随你怎么说罢。”她拂袖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是你吗?是你吗?”言和端详着战音的脸,口中反反复复地问着同一句话,像是初识时的战音,拽着一个问题固执地来回问。
“是我。是我。”战音一遍又一遍地答。
恍若时光倒流,处境亦互换。
只是心意从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