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收录于专辑《卡纳塔幻想曲》设定集中。

1.

战音望着窗外。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地平线处却还保留着一线红霞，像是没来得及凝固的战士的血。

光斜斜地照进被毁了一半的修道院，神像的面容藏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攻城战胶着已久，这座小城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不客气地说，守城时间多一天，就是在将奇迹延续的时间拉长一天。年轻的修女叹了口气，她能听到神的声音，却听不到能保护这座小城的指引。

紫红色的天鹅绒帷幕惹了薄薄一层灰，风一吹过，灰尘就都扑扑簌簌地落下来，被窗外的光暴露了所在之处。光线里的灰尘藏不住自己的踪迹，她也藏不住这里，连同在这里藏匿着的，神所庇佑的人们，都已被敌军困住。

不幸中的万幸，便是敌军不敢亵渎神灵，故而这些名义上的囚徒只是被关押在了修道院的神殿中，性命无忧，或是说，暂时无忧。

“Ganata……”她交叠十指向神祇祈祷，如同沙漠中的旅人呼唤着绿洲。然而，窗外的行军声踏进来，无数双染了血的靴子踩过战音的低声诉说。

她环顾神殿，身旁十几个市民也都看向她。纵使都是被关在这里的囚徒，她却被所有人坚信着有与众不同的力量。人在绝望时最相信神，而他们面前的，恰巧是神的代言人。

战音柔声开口：“大家不要害怕，不会有事的。神在保佑我们。”

她不知道希望在哪里，但她知道，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她就是希望本身。她勉力微笑，装作听不到门口看守士兵毫不掩饰的嗤笑。

2.

夜深了，身旁的人们大多已进入梦乡，战音却毫无睡意。窗外的月光把梧桐树的剪影投在地上，波动着水样温柔的银光。

她凝视着神像，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她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知道自己马上就能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抚养战音长大的修女说，战音那双异色的眼眸是神赐予的礼物，能让她看到一切想看到的真实，她也这么相信着。

慢慢地，黑暗中凭空涌现出一团雾气，勾勒出一个急速奔跑着的身影，看不清面容，但少女身姿挺拔，模糊的幻象都因她有了刀刃般的坚硬与锐利。战音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她注视着自己才能看见的幻影，猜想着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第一次在神像下看见那个人的幻影，是在她们分开之后的第七天。

彼时战音所在的修道院卷入了暴动之中，愤怒与疯狂摧毁了修道院。小修女不在意自己变得无家可归的事实，只想知道自己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去了哪里。寻找她的愿望是那样强烈，以至于神都听到了一般，让战音能够在神像前看见那个人的模样。

但神不容忍贪婪，也不放纵渴求。

战音只能看见烟雾织就的浅淡影子，那是比梦还脆弱的幻象。她虽确信那是她的友人，却无法凭借幻象分辨那个人随时光变化的面容。战音总疑心，再见不到她的话，再相见也就认不出她了。

纵使需要主理修道院不能随意离开，战音也没有停止过对昔日友人的寻找，她时常询问过往的旅人，有没有见到过一个白发少女，她的名字叫做——

言和。

战音合上双眼喃喃念诵着，聚精会神地向神祈祷。渐渐地，睡意潮水一样地涌上来，将她温柔地包裹。远离战乱，逃脱囚禁，梦中有她所渴求的自由与重逢。

3.

战音是被一阵噪音吵醒的。

夜风从玻璃破洞处呼啸而入，卷起预感翻涌如潮。战音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还是在期待。

伴着纷落的玻璃碎屑，一个身影突然从天而降，落在她身前。战音下意识抬眼，对上了一双湛蓝的眸子。然后那个雾样的影子再次浮现，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地清晰起来，最终与眼前的人重叠。战音一下子激动得连灵魂都在颤栗。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在外看守的敌军已经冲了进来。偌大的礼拜堂里，一半是穿着盔甲的士兵，另一半是被束缚着的人质。

言和深深看了一眼战音，转身奔向了敌军。看着她奔过去的背影，战音有多害怕短暂相聚后的再度离别，就有多想要伸手拉住她。

敌人的剑落下，战音忍不住闭上眼。一秒如同一万年，她直到听见金属相击的摩擦声才敢睁眼。言和英气的短发在空中荡出一个流畅的弧度，手上的刀却直来直去，上挑、前刺、左挥、右挡。

不留讨价还价的余地，生与死要在一瞬间成交。

时间一点点流逝，言和开始大口喘息，动作慢了下来，汗珠从额头飞落。

传说中的英雄能够以一敌万。可言和是英雄吗？战音知道世间需要英雄，她只是不想言和来做这个英雄。失而复得的欣喜还没有褪色，她不想一句话都还没说……就再次失去言和。

战音扣紧十指。

她相信神迹终会降临，也一直清醒地知道自己没有目睹神迹的荣幸。但此刻，她产生了从未有过的，迫切地呼唤神迹出现的欲望。

如同清风拨开烟雾，如同手指划分水面，战音的心中忽然亮起火焰一点，模糊的预感瞬间摘去面纱，为她指点方向。她说不清是神迹早已在自己心中埋下种子，还是神听到了自己虔诚的呼唤。

耳畔有个声音不断催促着，于是她放声歌唱。

窗外黯淡的月亮突然光芒大盛，照亮了礼拜堂的每个角落。被束缚住的市民们纷纷醒来，他们讶异地看到，在神像下歌唱着的修女，被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金色光芒笼罩着。

4.

看到奋战着的少女忽然占据上风，战音心中的焦虑才慢慢失去疯长的势头。

在开口前，战音不清楚自己的歌声能有多大作用，或是说，会不会有作用。但听从神的声音，她还是将祝福与祈祷灌注进歌声，期盼着能与言和共鸣。

守军从内城赶来后，修道院内的人质都被救出。士兵们说是听到了歌声的指引，才会前往这里。他们赞美战音歌声中祝福的力量，全然忘记自己也曾相信过流言，相信战音异色的双眸象征着邪恶与黑暗，相信她是魔女的化身。

战音仰视神像祷告着，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了一下，温暖一触即离。

“谢谢你。”言和在她耳边轻轻说话。

战音转过身来看着言和，漫无目的地看。分别了那么久，言和身上的每一点变化她都好奇，言和身上的每一处特点她都想记住。预备着离别再上演时，她能有无数条线索，带她找到想找的人。

那天晚上战音听言和讲了很多，也问了她很多。她知道言和是以为那场毁了修道院的暴动因自己而起才选择离开，多年来都不敢与战音见面。言和也知道了战音这些年来一直在神像下看着她的身影奔波东西。

“要和我一起走吗？”言和问，“……军队需要你。”

战音点头，无声地握住了言和的手。

太阳已经升起，温柔的光芒披在二人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