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B to 果汁凉菜】落桃书
是【言舞古风原创曲】落桃书 的同人文,这首曲真的很好听啊你们吃我安利嘛,我师父的这个填词很美的!
用了原创角色,因为实在不知道pv里那两个人物该是什么cp。再者…原创角色比较好展开剧情呀,跟故事背景的兼容度也比较高,写着舒服
1.
贺云晔翻过重重起伏如波澜的山陵,又绕经寒泉一眼。一抬眼,便被撞进视野里那连绵嫣红灼了双目。
正值暮春四月,倾尽全力绽放的一月有余早将人间百花心力耗尽,街头巷陌繁花也已显了疲态。
可这微山上的桃花却开得肆意而热烈,温软花团累累坠满了枝头,如同新妇额边累累簪着的宝饰,在灿阳里泛出一山的光芒。
他本无意来此。
原是趋了春风煦暖出门拜会老友,临了回家途中却逢大雨滂沱。那春雨在北方倒是贵如脂油,到了江南便毫不吝惜地倾泻,从天际云边直直笼下来,把世间浇个透遍。
贺云晔不曾带伞,细雨迷蒙间走岔了路,无意进了微山。文人豪爽气一下子便被满山好风光激荡而起,他沿山路不紧不慢地遍览风光。
到山顶时雨早已停下,身上衣袍沾了水,被风一吹飒飒有凉意。贺云晔却顾不得思虑是否会染上风寒,只是怔怔地凝视面前这棵尤为高大的桃树。
树干约是要四五人环抱才够一围,枝枝叶叶都生得繁茂无比。桃瓣上盈了水珠剔透,在刚出的日头下耀着光,花色似被水珠调和般,映出流动的绯色一片,煞是好看。
贺云晔仰得脖颈酸痛,却也没看够这一树桃花。斜斜看见桃树下有颓壁一道,他取出随身置着的笔墨,不假思索挥笔赋诗。
写满半墙后,又恋恋不舍看了几眼桃树,他折身离去。
杪杪已经在树上看了那个男子很久。
他衣衫上犹自带着雨水打湿的痕迹,却似乎毫不挂心一般地只顾盯着自己这个方向。
还未被如此热忱的目光注视过,杪杪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脸像是放在盛夏正午的阳光里炙烤,满树桃花也忽然染上一层酡红。
只是那人无缘看见这花色生变之景,他挽了袖在墙上挥笔书写,背影高大而坚定。光顺着他的脊背蔓出一弧浅淡光泽。
精怪的目力都远胜常人,杪杪的目光紧系在狼毫尖,又跟着那墨一同洇散在粉壁之上。
柔风灌满男子袍袖,飘飘然若鸟翼扬起。她的心也跟着风一同左摇右摆地居无定所。
刚化成人形不久的小桃妖看着看着便跑了神,恍恍惚惚想起自己这人形还无法被凡人看见,所以这男子不过是赏桃,压根儿看不到她。
被他目光激起波澜的心潮一下子就静止住,带着些泄气与不甘的她看到男子走远时,更是说不出的惆怅。
望着那个群青身影远去,杪杪跳下树梢,一遍又一遍地读他留在墙上的那首诗。
她不过是个初到世上的小妖精,纵使本体已有千年岁数,却苦于是个扎根地底动弹不得的树妖。见不到世态炎凉,亦懂不了人情冷暖。在她化成人前,这偌大世界于她便是一方天空并上些花草树木,鲜少见过人来。
贺云晔是她化形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杪杪自己都说不明白缘何对他如此在意,只知道一想到他,心里就会酥酥麻麻地痒。
贺云晔离去后,她躺在树枝上望着澄澈碧空,流云变换飞鸟掠过都入不了她眼中。思绪翻来覆去,起伏不定地在脑中缠绕,只剩那个群青色的背影和夜色渐渐融在一起,又化开一地思念。
2.
贺云晔执笔蘸满了油烟墨,伏案细细描绘。一旁书童替他研墨,心里暗自泛起嘀咕。
自三月前少爷出门访友归来后,他便日日作画。画来画去,画中物什却只是一棵桃树。不同画法不同设色的桃树挂满了整个书房,光一照进便有满室灿红交相辉映。
贺云晔直起身来审视画面,挥退了书童,又低头画起。笔锋提按间各式颜料在纸上游走交染,胭脂样的花朵笼在纸面上,让人疑心只要轻抖纸面,那花朵便会化作晚霞钻上天去。
贺云晔这住处在城郊之处,原本就是图一个清静,住在这里的只有他和两个书童,少有人来。而此刻他却忽然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目光像仲春时的花香,任人走到哪里都将你裹住,怎么都散不去。
只当是自己多虑时,贺云晔听到一声轻赞:“真好看。”
那是个少女声音,轻盈似蹦了一地的玉珠,婉转如同黄鹂鸣唱。窗外起了阵风,有馥郁桃花香卷进贺云晔鼻中。
他心下一惊,定了定心神才开口:“得此盛赞,心下甚喜,只是尊驾可否让某一睹真容?”
只是再无声音响起,那阵桃花香却始终萦绕在鼻尖,至夜才散去。
杪杪从一开口就知道自己过于冲动,或许从她决心下山寻贺云晔开始,她便错了。
分明只是个根基不稳的小妖怪,贸贸然下山来,冒着被道士捉去炼符的风险行走人间,只为了看看那天所见的男子长什么模样。怎么说都过于荒谬了。
人妖殊途,人妖殊途。
她在心中反复念了这四字,舌尖泛上一股麻木的苦。
她知道不该让贺云晔知道自己的存在,却在看见他那一室悬挂的画中桃花时动摇。心念一闪便已开口。心里甚至抱了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觉得贺云晔应该知道自己就是那棵桃树的精魄,化作人形来寻他了。
下一瞬她便回过神来,暗暗笑自己的痴。
于是遑论贺云晔再怎么问话,她都一语不发。安静立在书桌旁,双眸把他面容描摹许多遍,深深刻在心底,似乎只要看着他便心满意足。
小桃妖忘记了时间流逝,似是要把几月来心底积攒的繁复心绪都用目光倾诉出。
只是她还无法长时间离开本体,夜色渐浓时依依而返。
往后的许多日子里,她一次次去寻贺云晔,又一次次折返,连提步进门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在门外徘徊。
大抵人与妖也没什么两样,一旦心中弦动就不可自拔。总是要拼命让心上人看到自己最好那面,却时时刻刻疑神疑鬼,揣摩他哪怕只言片语,再得出个似是而非的结论聊以自慰。白日里怀了一腔希冀,夜深了又拥忧虑入眠。如此反复颠倒,成了定数的折磨。
杪杪便是如此。她张了结界闭关修炼以期化出实体,只因贺云晔说过想看她的模样。
带着纠缠连绵的心绪,小桃妖沉入一个无边无际的梦中,隔断了红尘,酿一壶青涩微甜的心愿。
她想光明正大地行走人间
——与他并肩。
3.
日月更替,斗转星移。
自那日一见后,贺云晔就再未看到过那棵桃花。他曾几次上了微山去,辗转寻觅后再无功而返。
似乎初见即是永别,夭夭盛景只留在了往昔里,任他一次又一次回味都不再复还。
唯一能够证明那日不是他幻梦一场的,便是那些他亲手画下的桃图。皆被装裱得细巧精致,挂在各处。日日都能看到。
只是他婚事将近,便不得不回了本家去住,远离了这个开满纸上桃花的别院。
三书六礼均已妥当,择日便要花烛洞房。贺云晔是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故而尚未见过那位大家闺秀。只是听闻她不仅腹有诗书万卷,更是善歌善琴,声音清丽柔婉,不似人间音。
每每思及此处,贺云晔都有意无意地想起五年前暮春的那个午后来。想起那个不显身形的不速之客,鼻翼间卷了的桃香浓烈。
——还有那个声音。
出口的只有短短几个字,那个声音却顽固地扎根在他心底,跨越时间的层云,又抵过遗忘的迅风。
不动不摇,不灭不倒。
贺云晔却只能将这些尽数压于心底。思绪翻涌得令人难耐时他便把这当做他人的故事,再细细讲于他人听。
他讲某某偶入山中见了一棵千年桃花,他又讲某某在作画时嗅见桃花香气,听见碧玉年华之音轻起。
他讲得那么细致而又真实,听了这故事的都只顾着赞他文采过人,却从未有人怀疑过这故事是他亲身经历。
或许置身事外时,便将事物看得更明白,心中遗憾便也更深重。年华照旧平静而又不动声色地淌过,喜怒哀乐都一笔抹杀。
杪杪独自走在微山小径上,有清风将她裙摆卷起,飘飘扬扬如同那年她趴在树梢上窥得的少年衣袖。足音悠长而清晰,一声接连一声地旋荡在山间,有蝶被桃香引来,悬在她肩上翕动翅膀。
过去的五年里她不只是蜷在本体中化形,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个活生生的人,有大把的时间耗费在风尘里,跌跌撞撞地学习人情世故。
长眠让她凝出实体,行走人间更将思念与心性都沉淀。懵懂的花早已在荏苒里成熟,结出清明而自知的果。
而现在,她要去寻自己的心上人。当年因形体不实,因不懂人间而未能真正相见的缺憾,她要一步一步地弥补。
杪杪在心底默念那人的名字,而这短短三字早已在舌尖绕过千遍,又在心上缠了万圈,几近融入骨血。
贺云晔,贺云晔。
“他还会记得当年的事吗?”杪杪怀了一点期许地,悄悄问自己。
牵扯到情思爱恋,什么谋略都不顾,什么才智也都消泯,只记得要走到那人身边去,尽诉心意。
4.
贺云晔是贺家嫡子,亦是长子。因了这,贺家对他婚事尤为看重,银子流水一般地花出去,换一个风光盛大的体面排场。
贺云晔本是自在惯了的人,甫一陷入诸多繁琐礼节,又要往来应酬觥筹交错,便倍感不适。
他趁了个空当悄悄离去,步伐刻意放得有些虚浮,即使被人瞧见也像是个喝醉了下去醒酒的新郎官。
一路走到后院长亭去。他远远看着那里有一抹桃红身影,只当是家中侍女而未多加留意。走到近处了才发觉不对,那女子衣装广袖长摆,正是时下风行的款式,衣料在日光下泛着层层烁芒,想来是掺了金银丝线纺的。穿这般衣物的,怎么都不会是侍女仆妇。
想着这女子或许是婚宴上随行女眷,贺云晔存了避嫌之意掉头离去,不承想踩断一根落木。
后院远离婚宴上丝竹声,因而这断裂声响突兀得很。
女子扭过头来。
她见得贺云晔,眸子登时一亮,转瞬却又黯淡下来,视线仍在贺云晔身上盘桓,满是恋恋不舍意。
贺云晔觉得那目光熟悉得打紧,忽然就想起五年前某个午后,那时那道疑似有谁投来的目光,与这女子的目光无比相似。这感觉或许过于玄妙,他却坚信不疑。
心意一转,又往前进了几步,得以看清女子容貌。于是一瞬间只觉读过的万卷诗书都化作废纸一堆,因贺云晔此刻竟无法找出任何一句来形容这女子面容。
盯着女眷面貌也过于唐突,他压抑住心中翻涌起的惊异之情就要移开目光。却瞥见女子发间缀着的一朵桃花,正是盛开模样,花瓣细致而又富有色彩变化,绝不是绢丝裁成。
现下已是初夏,哪里来的桃花。
贺云晔正疑惑,又嗅到一股缥缈的桃花香气。
原本深埋的记忆忽然复苏,被这一缕香气勾着使劲儿往上翻涌。把过往种种都搅得不得安生,叫嚣着要揭开那最后一层掩人耳目的纱。
不由得回想那些月下的无眠揣测与缠连心绪。五年前种种还历历在目,他是否就要触碰到尘封的真相?
先前那些影影绰绰的猜测似乎就要被证实,贺云晔想着只要再听见这女子声音就能证实心中猜测。却有人拍了拍他肩膀,一扭脸看过去,书童苦着张脸急急拽了他回去。
书童喋喋不休地埋怨他身为新郎官竟不在酒宴上,就算散漫惯了今日也该收一收性子云云。贺云晔口中敷衍地应着,一面回头去望那个身影。
直到他走过一个转角,那抹桃红身影都还在,无形中予他些许慰藉。
如同认定了这次不会再错过,他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杪杪在人间时以歌舞为生,阴差阳错地跟着班子来了贺府。唏嘘不已,这道她曾在外徘徊无数次的贺府大门,这次竟踏进得如此轻巧。
她悄悄溜进院子想看看贺云晔在哪儿,却不敢在人多之处过多停留,生怕被认出自己是个混进的外人。
走着走着有些疲累,杪杪寻了个长亭歇息,心中百般思绪纷乱纠缠。
她甚至已经开始止不住幻想与贺云晔相见时的场景,开始在腹中盘算该如何将前缘说得清楚明白,又思索着如何能留在贺云晔身边,如何把心底掬了许久的爱慕之情倾诉。
在听到那断裂声转身前,她如何都没想到,隔了五年后的再次相见会是如此光景。
看到贺云晔那一身大红衣装之时,杪杪觉得自己被扔进了腊月的冰湖中,从指间一寸寸地寒到心底。一瞬间明白贺府中操办宴席是为了谁,又暗暗笑自己竟然未发觉。
她怔怔地盯着贺云晔面容,像五年前一般那样在心底描摹他轮廓。却心知自己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
她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妖,已经明白贺云晔这一身衣装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杪杪忽然觉得自己不值得。因了五年前微山里的那一个短短照面,自己竟这样拼命而又不顾一切地奋力,只为走到他身边去。
准备了那么多,待到最后也是被宿命击倒。一切都化作一厢情愿的泡影。
而这个在自己心底住了千余天的人,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自己为何而来。
她是卑微飞蛾一只,连扑火的机会都不曾得。
眼前贺云晔的脸忽然就模糊开来,杪杪的目光涣散,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红色身影一如五年前,头也不回地离去。
往事如烟般,散了。
5.
宴席将散,贺云晔带了五分醉意就要离席。他还记挂着后院那个女子。
刚起身时却听得丝竹声又起,厅内流水般进来一队舞女,皆是浅粉衣裙,散开队形翩翩起舞。最当中那个却蒙着张面纱,只留一双眼在外。
那一股芬芳又缠在了贺云晔鼻尖,他扫了一眼便瞥见蒙面舞女鬓边那朵桃花,生生止住步伐。
乐声渐高,衣裙旋开,水袖亦蹁跹。
他盯着那一个个旋转的舞女看,穿过层叠衣袖望见那年微山上的桃花繁盛。
恍惚听见有歌声响起,唱得是支江南的寻常小曲,到了贺云晔耳中却似惊雷一阵。
这个声音,是他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的那一个。
是了,是了,这个女子一定就是五年前那个不显身形的来客。
他几乎就要跃过桌子去掀开那女子的面纱,一低头却看见自己身上的喜服。霎时便不得不冷静下来。
今日不是旁的什么,是他成婚之日。
他要有多离经叛道不顾世俗,才能在这样的日子与场合,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去急着探寻一个舞女的真面目?
不在本家居住已惹了一干长辈不快,若是在今天闹出些什么来,怕是不光自己,连整个贺家都要沦为笑柄。
他思虑来去,侧头对一旁站着的书童吩咐下去:“去查那个蒙面舞女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然后端然坐在席间,心却是火上蚂蚁,正在焦急中熬煎。
他的目光追随着蒙面舞女的步伐,而那双带笑的眸子从未与他目光对上哪怕片刻。
杪杪想着,跳完这一支舞,就不要再与他有任何牵连了。
原本也无甚缘分,不过是靠她一个人苦撑着换来这两次相见。贺云晔既已成婚,她也就不再打搅他的生活。
再努力也是无果而终的这般结局,既已料到,就不必再冲峭壁悬崖去了。
她虽痴情,却不憨傻。
何况她现在就算有心冲死路去,那死路也未必肯让她这样冲。
思虑至此,手上水袖抖得愈发淋漓,仿佛是这样便能将相思愁苦全都甩干净一般。她跟着乐曲放声而歌,不顾虑外物,天地间只留自己这一舞。
旋身间她瞥到贺云晔坐立不安的焦急模样,心头便似针扎刀削一般。杪杪不管不顾地闭了眼,不再去看那个人,无奈他的面容早已扎根眼底,睁不睁都看得清晰。
她几乎要后悔自己为何将贺云晔记得那么深,到现在想放手都放不下。
心结如同紧紧攀附缠绕的藤蔓,一解开就要落得两败俱伤。
一曲终了,她退出厅去,不意看见贺云晔追了过来,口中一叠声地唤她名字。
杪杪的双腿一下子便僵住。稍稍回过神来又拼命奔离了贺府。掐诀换了身衣装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心思乱如絮麻,头脑却清楚异常。
她还记得贺云晔看到自己时的神情,震惊喜悦混杂在一起,和自己当时的心情倒是如出一辙。
所以,贺云晔对她大抵也是有那么几丝心意的罢?
杪杪把这个念头向心底压了又压,就像过去的千百年里她用力地向下伸展根须来支撑自己的树干。
现在,她要支撑着自己回到微山,不再去干涉贺云晔的生活。
她一步一步冲着微山去,每一步都踏在心底那朵默默开了五年的花上。
这花原本就脆弱而娇嫩,五年来凭一腔盲目的心血日夜浇灌,却在看到贺云晔身穿喜服的瞬间就枯萎,化作飞灰一捧。
6.
贺家老爷子病重,已卧床三月有余。城中大夫快要把贺府门槛踏破,贺家老爷子的身子却一天一天差下去,各类名贵药材用了也不见丝毫起色。
有个老迈大夫反复把了脉,起身时只说这是心病。
——那便是还需心药医了。
贺家上下忙做一团,最后还是打幼时就跟在贺老爷子身旁的那位吩咐下去,让他们去寻当年在婚宴上跳过舞的一个舞女,名唤杪杪的。
他便是当年被吩咐下去查那舞女身份的书童,跟着老爷子在商海沉浮数十年,在贺府也有些威望。
这话一出,贺老夫人并一干儿孙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难道这心药就是个下九流的舞女?还是新婚那日出现在贺府的,若贺老爷子真是挂念她,便意味着他这数十年从未全心全意待过贺老夫人。而贺老夫人对老爷子的痴情全府上下都看得清楚,那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爱慕。
虽是这样,贺老爷子打拼几十年的功劳还是在那儿摆着。一干人等纷纷去打听当年那个舞女的下落。
贺府的人几乎将整个城翻了个个儿,也没有找到那个舞女,倒是找到了自称是她女儿的一个江湖郎中。
那个女郎中一踏进贺老爷子那屋,便从旁边那几个老仆妇里响起响亮的倒抽冷气声。
像,真是像。
五官身量都同当年那个舞女一模一样,若硬要说些区别,便是这女郎中总是仿佛看透了世间一般倦懒地半垂眼帘,始终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她坐在贺老爷子窗边,玉指甫一搭在老爷子腕上,老爷子便睁了眼,哑着喉咙喝退了所有下人,就连他平日最宠爱的小孙女儿也给赶了出去。
房门一关就到日暮。
杪杪刻意忽视了贺云晔的热切目光,只是同之前两次相见一般,静静地打量他面庞。
风霜在这张也曾俊朗的脸上肆意刻画,一道道沟壑都映照着岁月。只是一双眸子仍是初见时那样亮,寒星般透出利落的光来。
“你是杪杪。”贺云晔笃定地开口。
杪杪摇头:“小女子不过是生得像家母而已。”说完这话她便觉得心头闷闷地痛起来,忽然就后悔自己贸贸然再踏足贺府的决定。
这一别几十年,于人是半辈子。换做是妖,就如同守着红烛等它燃尽般,看似煎熬,也不过一晃。
她并非忍不过这弹指光阴,却一次次地放不下执念,要来这伤心地揭自己的疮疤。
贺云晔忽然挣扎着坐起,“不,不会错……”他抬起头对上杪杪的目光,低声开口:“当年微山一见,你可还记得?”
闻言,杪杪难以置信地抬头:“你……”话已开头,却不知说什么好。
她在无边的思念苦海里挣扎了那么久,原来只他这一句就能上岸。
千言万语在喉头舌尖滚过一遍,她艰涩地开口问:“……你都记得?”
她把手从贺云晔腕上抽离,心缩得像只刺猬。她已无暇去思索为何贺云晔知道那桃树便是她,只因从脉象看,他已无多少日子余下。
杪杪恨起自己来得太晚,若是早一点……或许就有救他的法子,也有了自救的凭据。
贺云晔不曾注意到杪杪神色变化,“是啊,这么些年了,不曾忘过。”
杪杪心里因目睹贺云晔成婚的断壁残垣忽然又回复成最初的光鲜模样,她颤抖了指尖想去抚平贺云晔的皱纹,又生生止在空中。
她问自己,该不该在贺云晔行将就木之时把自己埋藏了的心意告诉他,是要让自己独自继续遗憾下去,还是要让贺云晔也品尝一番她的苦涩。
“不过是些往事…………又何必再提。”
喉间哽得生疼,她终究还是站起又背过身去,用了些许妖力抹去贺云晔这片刻的记忆,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7.
贺府老爷子去了。
下葬那日飘着些小雪,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路走到微山去。
那个女郎中离去当晚老爷子就合了眼,临终时再三嘱咐子女把他埋在微山,问他是为何他也不说,双眼只望着墙上那副他年轻时的画,画的是一树桃花灼灼地开。
于是那幅画便同他一起长眠地底。
安置妥当后一行人准备离去,却听见哀歌声起,有个白色身影在墓前起舞,踏的亦是哀婉步子。
雪纷飞,舞翩跹。一时只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人与雪。歌声被风扯碎成无数片,割得人心钝痛。
风大得人走不动步子,贺府众人只能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缓缓起舞,听那歌声隐隐带上哭腔再到嘶哑。
待到风止雪霁,那个白衣身影早已不见。墓前徒留一片桃瓣,红得似心头血,突兀地在那里灼眼。
杪杪执笔于当年贺云晔留书的墙上又赋一诗,写的是她攒了数十年的隐秘心思。
搁笔后她怔怔看着墙上隐约残留的苍劲笔迹,想起当年那个执笔快意留书的少年,伏在墙上痛哭一场。
她以为自己终于能放下这段尘缘,却还是散不去执念。遗憾太多,悔意太深,怕是究其一生都无法消散。
来年仲春,街头巷尾忽然传开了什么花神下凡的消息。
说的是那微山脚下,忽然生出一棵桃树,才一月有余便长得如同千年老树样粗壮。
更有人说,那地方原是贺府老爷子下葬之地,而如今墓碑已不见,许是与花神有缘,贺府也要受庇佑。
还有人从那树前过时,见过一个白衣女子坐在丫杈上低声哼唱,一眨眼却又看不见。
8.
引一壶酒凉,书一树繁香。
我本桃木成灵精,风月为友,雨石为邻。逢于芳菲歇,君赞冷山幽桃,尤自胭脂舞弄,惜无人同赏。遂挽袖,置墨颓壁上,题桃书咏之。
而君怎知,桃花灿烂,亦有人同看。自君归,辗转反复,方知殊途,不胜苦念,欲窥其人。
待到数十载过,风光嫁娶,膝下承欢,残年风烛,不过一抔黄土捧去,并一树相思。而于我,数十载桃花枯荣而已。
昔日桃书,终是褪尽短暂溢美颜色。我留落桃书,祭一场无疾而终。